蝉声忽然变得稀薄,悬铃木抖落的第一片黄叶上还粘着未褪尽的蝉蜕,而湖边的苔藓褪成铜绿,水面漂着的几枚银杏叶正用金边刺绣初秋的请柬,是呀,秋天来了。
枯松的阴影从她左肩斜劈而下,右半边身子却浸在迟暮的蜜色里,风掀起一阵阵心潮,或许坠入岩缝便长出带刺的暮色。
她穿着晨雾般的纱衣笼着霜色襦裙,衣襟处松针绿的系带垂落,与腕间青玉镯碰撞出清泉叩石的微响。
鼻梁线条如砚台边缘般端方,唇角却噙着半朵未绽的梨涡,将疏离与温煦糅成月光照雪的微妙平衡。
岑希双眼微眯,凝视着前方,似在探寻着什么,恍惚间,她的目光如利剑般锁定在山脚下那团模糊不清的黑影上。
那身影逐渐清晰,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,他的额头的沟壑里淤积着陈年汗碱,如同干涸河床龟裂的纹路可能当他咧嘴笑时,所有皱纹突然流向嘴角,形成两汪盛满苦涩的漩涡。
师伯……正缓缓地拖着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走来。
“哦?
又捡人回来了……”岑希轻声低语,她的内心不是特别意外,甚至有一丝想笑,心想:妈呀,今天大师兄不会要打地铺了吧。
岑希抬头看了看天空,都入秋了,心中不禁感叹,希望他晚上不会觉得冷。
岑希的身后不远处,矗立着一块巍峨的石碑,上面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:净门派。
“罢了,我们这难道是收留所吗?
己经收留了多少人了,一个个都是吃白食的,没过几天就走了,看着就让人心烦。
那老头就不能歇歇!
我们派里行善的钱又要用完了,到时候还得自己掏钱!”
一位裹在一袭浅樱色襦裙里,衣袂绣着半透明的蝶翅暗纹的少女说道,江意欢满脸怒容,用力地拍了拍桌子,唾沫星子西处飞溅,然而,无论江意欢说得多么大声,岑希也只是微微点头,因为她深知,她也就敢在背地里发发牢骚,表面上还是另副样子。
“人都己经来了,师妹。
难道你要将他赶走?
师妹啊,你每次有人来了都这样说,我都劝过你多少次了,你怎么就是不听……”这位少年束发的青色发带随风轻扬,衬得他肤若新雪,眉目如画,整个人透着股清冽的灵气,就是三师兄陆清野。
他的话尚未说完,就被江意欢粗暴地打断了。
“哼,你倒是说得好听,你看看那些被我们收留了一段时间的人,有哪个回来报恩的?
报恩倒是小事,可钱才是大事,我就是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了。
怎么?
门派虽然每个月都会收到行善金,可咱们门派又小又破,行善金就那么点,不够的还得我们自己掏!
掏了多少了!”
江意欢紧盯着陆清野,步步紧逼,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逼到了墙角。
“且慢!”
陆清野赶忙抬手示意,心中对这位祖宗真是无可奈何!
莫要再靠近了!
男女有别!
“罢了,意欢。”
岑希出言提醒,“大师伯他们正在前厅商议,师姐她们也在。
想必过不了多久师姐她们便会过来嘱咐我们了。
故而莫要再言了,待会儿若被她们听到,怕是会心生不快,你是知晓的,尤其是钟言心。”
“休要提她。”
江意欢即刻皱眉应道,狠狠地瞪了陆清野一眼,转身却又心虚地瞥了一眼门口,“整日冷着个脸,是做给谁看?”
岑希心中暗自叹息,如此这般,日复一日。
陆清野总算缓过气来,这师妹的性子着实要不得。
陆清野从墙角走出,脸上仍带着些许忐忑。
他自顾自地倒了杯水。
岑希看向陆清野,使了个眼神表示:少说几句吧。
陆清野无奈垂下了头……说曹操曹操到,江意欢立于三人中间,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快,平视着走进来的人。
大师姐姜静白身着一袭素白淡雅的衣裳,更衬得她清冷无比,然而她的气质恰似一缕和煦的春风,温柔且充满力量。
她的身后紧跟着二师兄禹安,男生女相,其面容拥有女性般柔美的线条,五官更是精致无比,那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手指给人一种娇柔之感,极易让人将其误认作女子,且本人亦是温文尔雅。
岑希唯恐江意欢冲动行事,于是在她身后,轻轻戳了戳江意欢,压低声音道“见人要打招呼”。
仿若大人提醒孩童向亲戚问好一般。
江意欢似是闹脾气般,轻轻哼了一声,小声嘟囔着“我晓得。”
陆清野却是激动难耐且满怀好奇地向前奔去,口中喃喃自语道,我的救星终于来了,瞧他那模样,仿佛己被小师妹扒去了一层皮,他一把紧紧搂住走过来的二师兄禹安。
“师兄,今日何人打地铺?”
陆清野当即问道,目光沉稳,他深知自己定然不会被安排打地铺。
岑希看向大师姐,微微颔首,以示友好。
姜静白有所察觉,却并未回应,而是径首走来,绕过她们,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,双手捧杯,徐徐饮下。
岑希心生疑惑,这是何意?
江意欢移步至大师姐身侧,轻声咳嗽,引起大师姐注意,看似小心翼翼,实则毫不在意地问道:“师姐,这新捡来之人如何安置?”
大师姐不知是否真的开始端起架子,放下茶杯后,才缓缓说道:“师父言,可造之材,务必要恳请他留下。”
江意欢面露迟疑,这是何道理?
留下?
多一个吃闲饭的人?
“留下,此言当真?”
江意欢凑近大师姐,再次问道。
“二师兄,今日谁打地铺?”
禹安心下无奈,每次都不是他打地铺,如此询问,所为何事,三师弟。
“大师兄。”
禹安神色自若地回答,而后走向桌子边。
陆清野得到满意答案后,颇有眼力见地为禹安倒了杯水。
江意欢取出她的旧账本,熟练地开始算账,心中暗自盘算着养一个人需要花费多少,这死老头,坏老头,钱根本不够用!
岑希在大师姐身旁坐下,询问道:“那人有何来历?”
大师姐姜静白沉默不语,只是撑着脸颊,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。
这是何意?
不能说?
还是……岑希扫视了一眼众人。
陆清野轻轻扯了扯禹安的衣袖,疑惑地挑起眉毛说道:“怎么回事?
究竟是何身份?”
禹安无奈地摊开双手,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:“我不知。”
江意欢并不在意那人的来历,只要是吃白饭的,她都不会有好脸色。
岑希试图转移话题:“大师兄何在?”
“对啊!
大师兄呢?
他怎的没有来?”
陆清野也好奇。
“在我们屋里腾床呢,安置着这个新来的小子。”
“那人叫什么名字?”
“还没有醒呢,等他醒了再问。
师父嘱咐着,明日遇见了记得友善点,打个招呼。”
江意欢嘴角一撇,吐槽道:“认都认不到,打个鬼的招呼。”
岑希心中暗自赞同,不过还是假装咳了咳,似是提醒。
江意欢脸色依旧难看,又开始故意说道:“万一人家想走怎么办?
师父让我们务必将人留下,可人家也长了腿呀。”
“走了就走了,咱们这儿也留不住什么人。”
姜静白开口,起身准备离开,又不放心地嘱咐道:“不过记得礼貌些。”
岑希觉得姜静白的神色和话语,都透着一股子古怪,绝对有什么瞒着她们的。
江意欢像只热锅上的蚂蚁,在床上来回踱步,心中暗自嘀咕:不对劲不对劲,心里莫名的烦躁,看向走过来的岑希,招呼道:“你问到了吗?”
岑希摇了摇头,像是毫不在意似的说道“我没有去问。”
江意欢迟疑了一下,追问道:“那你去哪里了?”
岑希准备将蜡烛吹灭,随口应道:“出去溜达了一圈。”
蜡烛灭掉,岑希往床这边走来,江意欢坐在床上,看着岑希靠近,岑希上了床,像个乖巧的孩子般,好好生生躺下,叹息一声:“她们想说就会给我们说的,你放心。”
江意欢啧了一声,没好气地说道:“是是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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