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七年,沪上梅雨季裹挟着腥气而来。
霞飞路巡捕房内,程砚秋将凉透的阳春面连汤带水扒进肚里,铜勺磕在粗瓷碗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抬眼望向斜对面,新来的探员沈星野正用镊子夹起案发现场带回的纸灯笼残片,金丝眼镜下的眸光像淬了冰的手术刀。
"第三桩了。
"程砚秋扯起靛蓝粗布袖口抹嘴,腕间褪色的银镯撞出闷响,"死者全是红绸勒颈,死状狰狞,案发现场必有盏点着的纸灯笼,上头画着淌血的女鬼。
南市那帮小贩都传,是城隍庙的冤魂索命。
"沈星野没应声,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碎纸片在檀木桌上拼合。
泛黄宣纸上,朱砂勾勒的女鬼眉眼倒吊,眼角血泪蜿蜒,可细看之下,鬼爪指甲处几处褪色墨痕,像被火燎过的字迹。
突然,他用镊子轻点残片:"程探长,这女鬼的裙摆有金线暗纹,和前两桩案发现场的素白灯笼不同。
"子夜,醉仙楼的雕花铜铃突然疯狂摇晃。
老鸨的尖叫撕破雨幕时,程砚秋正踩着巷口的青苔疾跑,腰间驳壳枪随着步伐撞在胯骨上。
推开鎏金雕花门,浓烈的鸦片烟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,当红舞女玉娇瘫在波斯地毯上,脖颈缠绕的红绸绣着金线牡丹,床头纸灯笼明明灭灭,映得墙上的女鬼似在狞笑。
"这次有搏斗痕迹。
"沈星野半跪在尸体旁,镊子夹起玉娇染着丹蔻的指尖,"指甲缝里有皮屑,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刻钟。
"他忽然抬头,镜片反光扫过程砚秋,"程探长看灯笼,女鬼的指甲上多了半朵梅花。
"程砚秋凑近,这才发现那些褪色墨痕竟是残缺的梅枝图案。
记忆突然翻涌——三个月前城隍庙后巷的小乞丐,尸体蜷缩在湿漉漉的香灰里,当时他就觉得那纸灯笼上的女鬼眼神太过怨毒,却一首忽略了灯笼边缘若隐若现的墨迹。
线索在醉仙楼断成死结。
老鸨说玉娇半月前开始深夜会客,可胭脂堆里打滚的姑娘们,没一个见过访客模样。
沈星野整日泡在仁济医院的停尸房,解剖刀在惨白尸体上游走;程砚秋则扎进十六铺码头的三教九流,青布鞋踏遍赌场烟馆,终于在第七天傍晚,于糖人摊前顿住了脚步。
戴斗笠的老头竹筐里,插着的糖人里混着几个纸灯笼,上面同样画着泣血女鬼。
程砚秋刚要开口,老头突然打翻糖锅,沸腾的糖稀溅在青砖上滋滋作响。
踩着拖泥带水的木屐,程砚秋跟着老头拐进棚户区,霉味混着香烛味扑面而来。
破旧祠堂里,灵位上"爱女梅香之灵位"的金字泛着诡异的光,墙上贴满画着女鬼的纸灯笼,角落堆着成捆红绸。
枪声突然炸响。
沈星野带着巡捕踹开破门时,程砚秋正将老头按在神案上。
老人涕泪横流:"是我!
都是我干的!
他们把梅香骗去当窑姐,我要他们偿命!
"原来三年前,梅香被醉仙楼老板和玉娇哄骗,因拒接客被活活打死。
老人从此疯癫,首到城隍庙遇到戴墨镜的男人,那人不仅教他用"厉鬼索命"复仇,还亲手画好了纸灯笼。
"他说要让恶人在恐惧里咽气..."老头哭得喘不上气,"可我连鸡都不敢杀,都是他动手,我只负责送灯笼!
"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,沈星野突然蹲下身。
青砖缝里卡着片碎瓷,釉面还沾着暗红血迹。
他顺着血迹抬头,梁上几道新鲜刻痕组成梅花图案,而瓦片缝隙间,墨色衣角正被风雨掀起一角。
"追!
"两道身影同时破窗而出。
雨幕中,程砚秋踩着湿滑的青瓦狂奔,腰间银镯撞在瓦片上叮当作响。
转过三条巷子,两人在废弃戏楼前失去目标。
戏楼后台蛛网密布,褪色戏服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。
程砚秋掀开件猩红戏袍,下面露出个生了铜绿的铁盒,里面除了刺鼻药水,还有张泛黄照片——年轻的梅香依偎在穿长衫的男人怀里,男人胸前别着的怀表链,和醉仙楼老板常戴的那根一模一样。
"醉仙楼老板半个月前就死了。
"沈星野突然开口,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,"但程探长还记得吗?
第一桩命案现场,我们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布料纤维,是苏绣云锦坊特供的高档绸缎。
"雨声中,戏台突然传来咿呀唱腔。
戴白无常面具的人正用红绸勒住老头脖颈,听见脚步声,那人缓缓转身,面具裂痕间露出的,竟是本该死去的醉仙楼老板!
"很意外?
"老板扯下面具,脸上的烧伤疤痕在灯笼光里扭曲,"梅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。
我用三年时间假死布局,就是要让那些畜生在恐惧中死去。
"他癫狂大笑,"老头不过是替罪羊,那些命案自然都是我亲手所为。
纸灯笼上故意留下的破绽?
不过是给你们这些聪明人看的!
"沈星野的枪响时,程砚秋正扑过去夺红绸。
老板的尸体倒在戏台中央,手中还死死攥着半幅绣着金线牡丹的红绸。
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透过破陋的屋顶,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阴影。
"其实我一首想问。
"回程路上,程砚秋踢开脚边的石子,银镯声清脆,"你为什么对那些细节这么执着?
"沈星野推了推眼镜,镜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:"因为真相从不是非黑即白。
"他顿了顿,"就像我相信,霞飞路的月光下,还会有新的故事。
"程砚秋笑了,抬手重重拍上沈星野肩膀:"那就说好了,搭档。
"远处钟楼传来报时声,两个身影渐渐融入霓虹与夜色交织的上海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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