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八,夜深,风雪更紧。
青虚山天一峰,宗主殿。
两层阁楼还是初代祖师张公凌飞升前的样子,檐下风铃在风雪中响着,雪粒子敲打着窗棂。
顾薇薇往暖炉里添着银丝炭,眼神却总溜到桌上那半部泛黄的《两镇三关志》上。
书页的颜色让她想起那个总走在前面,自己只能亦步亦趋跟着的身影,想起那些快活日子。
叶十三……“掌门师兄!
二师兄回来了!”
门“嘭”一声被撞开,李天义卷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,灰袍上全是雪,头发眉毛上挂着冰碴子,喘气都不太匀,样子有些狼狈。
顾薇薇被这动静吓了一跳,刚放下书起身,手肘就把桌上的细颈梅瓶给带翻了。
“哎呀!”
清水泼出来,迅速洇湿了《两镇三关志》的封面。
她慌忙想去擦。
郭青云正好从书房出来,声音还是那么平和:“天义,都是执法长老了,还这么毛躁。”
他走近,很自然地把一件厚貂绒披风搭在妻子肩上,隔开门口灌进来的风雪。
这位天一道宗掌门眼角添了些细纹,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温和,像是当年灯下给师弟妹缝补道袍的少年。
他对着那湿了的书卷袖子随意一拂,泼出来的水竟聚成一颗滚圆的水珠,自己飞回了梅瓶里。
书卷封面立刻干了,一点水痕都没留下。
“师兄这手控水诀是越来越神了!”
李天义嘿嘿笑着,抬手抓了抓头,碎雪掉了一地。
“刚才我在山门那儿瞅见二师兄那头秃毛赤骥骓了,落在雁宿崖那边,看样子是往主殿来了。”
他都三十西了,笑起来眼底还带着少年气,这份样子,也只在他们师兄妹几个面前露出来。
平时,他可是几千弟子都怕的执法长老,脸绷得像块铁。
“蔚萝川代王城离这八千多里,他守北境,一去十年……”郭青云若有所思。
话没说完,院里那棵老梅树突然一晃,雪扑簌簌往下掉。
三人一起看过去,风雪里多了个人影,戴着毡笠,披着墨色大氅,里面是件破了的镔铁玄甲。
背后斜着柄看着就沉的玄铁陌刀,腰里还挂着个兽头铜铃,随着他走动,发出闷闷的响声。
“十三哥……”顾薇薇没忍住叫了出来,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,郭青云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似乎紧了一下。
她赶紧改口:“二师兄,你这是……怎么弄成这样?”
来人正是叶十三。
他进了暖阁,摘掉沾满雪的毡笠,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。
塞外的风把他的皮肤吹成了古铜色,以前那点婴儿肥早没了,脸瘦得像刀砍斧削,就那双眼睛,还跟当年那个犟脾气的少年一样。
只是他眉心印堂那地方,好像有一丝很淡的蓝光在闪。
“刚从北荒那边回来。”
他解下大氅,一股子血腥味混着北地那种烂泥土的气味立刻散开。
大家这才看清,他后心位置的玄甲裂了个三寸长的口子,里面好像有幽蓝色的冰晶结着。
“冰晶寒毒?!”
郭青云脸色变了,“你撞上拓跋焘了?
那老怪物不是说寿元快尽了,闭关快十年了吗?”
他立刻扭头对李天义道,“天义,快!
拿我的令牌去请三长老,开药阁,取大还丹!”
叶十三摆了摆手,嗓子有点哑:“不忙,寒毒暂时压着呢。
我回来,有正事。”
他停了一下,看着三人,“一个月前,我跟马芳大将军,还有七个金丹后期的同道,摸进了北荒隄山,端了拓跋长珪的老窝。”
他伸出手指,在胸前玄甲的裂口上轻轻敲了敲,发出“铛铛”的脆响。
“拓跋长珪那家伙是挺扎手,不过,还是挨了我一刀。”
他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,“这一趟,伤了北荒十几个金丹武者,我估摸着,起码七八个得掉半个境界。
边境,安稳个三五年没问题。”
他这轻描淡写说战功的样子,让郭青云一下子想起了二十一年前。
也是个下雨的晚上,才十西岁的叶十三满身是伤,拄着把比他还高的刀,一步一晃地从后山回来,嘴角也是这种带着点小得意的笑:“师兄,后山那窝狼崽子,都让我宰了。
看它们以后还敢不敢吓唬小师妹!”
就在那之前没多久,小师妹在后山采药迷路,被狼追得差点没命,是叶十三疯了似的在山里找了一天一夜才救回来的。
把小师妹背回来的第二天,他就留了张“我去给小师妹报仇”的字条,人就不见了。
大家找了一个月没找到,首到那天郭青云又进山去找,才碰上他回来。
郭青云手抖着给他包扎,少年咬着牙,声音低沉却硬邦邦的:“师兄,我发誓,以后要变得很强很强,强到没人敢再欺负你们。”
郭青云定了定神,把心里的波澜压下去,急着问:“我们这边,有人受伤吗?”
叶十三说得轻松,但他听得出里面的凶险。
“六个轻伤。”
叶十三道。
“那你这伤?”
顾薇薇还是忍不住问,指着他胸口的裂口和那点蓝光。
“这个?
不是偷袭时伤的。”
叶十三说着,摊开粗糙的右手,手心托着个巴掌大的青铜方盒子。
盒盖上刻着凶恶的饕餮纹,纹路中间嵌了块红得像血的灵玉,那玉的颜色质地,跟顾薇薇手腕上的玉镯一模一样——正是师父去世前留给他们西个护身的灵玉。
李天义眼睛“噌”地亮了,立马凑过去,鼻子都快碰到铜盒了,兴奋得不行:“二师兄!
又摸到什么好东西了?
上次你给我的那条雷狼筋,我炼进断魂弩里,嘿,劲儿大了一倍不止!”
他这猴急的样子把顾薇薇逗得“噗嗤”笑了出来,暖阁里那股子紧张劲儿散了点。
叶十三也笑了,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顺手从腰里解下那个兽首铜铃丢给他:“喏,北荒大祭司赫连多多的驱兽铃,你不是念叨好久了?”
李天义手忙脚乱接住,眼珠子瞪得老大:“我的老天爷!
真是这玩意儿!
你把赫连多多那老神棍给宰了?”
“想什么美事呢。”
叶十三摇摇头,“赫连多多好歹也是金丹中期,哪那么容易死。
这五十年来,你听过哪家死了金丹真人的?
战场上,死得最多的还是筑基的修士。
真结了丹,哪个没几手压箱底保命的本事?
死不了。”
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,目光从郭青云的稳重,扫过顾薇薇的担忧,再到李天义的活泛,十年没见,心里那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像温水一样流过,暖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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