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中国的渔村在薄雾中苏醒,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腥咸味。
黎明的霞光洒在海面上,将波涛染成金色,像无数闪烁的鳞片。
如常,女孩的父亲推开简陋的木门,吆喝着她和哥哥赶快起身准备下海。
“三蓝,快点!
再晚就赶不上潮水了!”
她揉着惺忪的睡眼,从床板上坐起身。
房间简陋得几乎只剩西壁,角落里挂着一张破旧的渔网,随海风轻轻摆动。
她捧起盆凉水扑到脸上,又顺手擦了擦被海盐打得粗糙的脸颊。
水滴从她蓝得不似常人的瞳孔中滑落,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芒。
三蓝。
是父亲给她起的名字。
出生那天村里海天交接处映照出三层湛蓝的光,像是神明的恩赐。
传出去人们便唤她三蓝。
她父母都是渔民,有时还靠着走私海盐维持生计。
随着她长大,后来村里人却说她母亲不检点生了个小怪物,孩子们说她是从水猴子窝里捞出来的。
不管怎么说,她确实与众不同。
她蓝色的眼睛,清澈得像汪无垠的海水。
不像他们,漆黑的眼眸中找不到任何东西。
“赶紧的,三蓝!”
哥哥催促道,他比她年长三岁,己是家里的主要劳力。
三蓝拿起斗笠跟着他跑出门,脚下的泥路因昨夜的潮水还残留着湿润,鞋底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咕叽声。
沿着小路到海边,父亲正检查渔网。
他的双手粗糙得好像树皮,上面布满了划痕与裂口,却灵巧得如同编织者,将渔网细密地补好。
那是全家赖以生存的东西,一旦破了,便意味着今日将空手而归。
“风有点大,今天要小心。”
父亲低声嘱咐,但眼中满是对天气的忧虑。
三蓝不以为然,她年纪尚小,什么都还没见过。
对父亲口中的“风暴”并没有概念。
他们一行人将小船推入海中,脚下踩着咸湿的沙滩,肩膀用力抵着船身。
三蓝和哥哥用尽力气,将沉重的木船推入海浪中,咸水瞬间浸湿了裤脚,凉意首窜心头。
父亲在船头扬起风帆,小船随着浪潮晃动着驶向远处的渔场。
海风越吹越大,她坐在船尾,双手抱膝,看着海浪拍打着船身,白沫溅到她的脸上。
她抬起头,蓝色的眼睛映着海天一线,那片无边无际的蓝让她心生向往。
“今天会有好收成吗?”
她随口问道。
“看运气。”
父亲没有回头。
他的手紧紧握住船舵,眼神却略显阴郁。
很快,他们到了渔场。
哥哥和父亲将渔网抛入水中,三蓝则站在船边,双手紧紧抓着船沿,观察着海水的动静。
过了一会儿,渔网被收了起来,网中闪烁着银白的光,满满一网鱼让他们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
喜悦持续得却很短暂。
远处传来隐隐的喊叫声,紧接着,一艘比他们大数倍的船驶来,船头插着面不知名的旗帜。
看起来是艘载满武装水手的商船,他们穿着粗布衣裳,异国模样。
腰间别着弯刀,眼神冰冷而贪婪。
“快划走!”
父亲低吼一声,将鱼网丢回海中,试图让小船快速调头。
三蓝正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僵住,但哥哥己经扑上前来,一把抓住船桨,拼命划动。
他们的小船速度远不及那艘巨大的商船,不到片刻,那些人便己靠近。
铁钩抛出,狠狠钩住了小船的船沿,几名强壮的水手翻身而下,登上了他们的船。
“干什么!
这是我们的!”
父亲怒吼着挥动船桨,但对方只是冷笑,一名水手抽出腰间的弯刀,刀光一闪便将船桨劈成两截。
“鱼是我们的,船也是。”
那人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。
他一把抓住三蓝的手腕,将她从船尾拽起。
三蓝拼命挣扎,却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压制住。
“别带她走!
放开她!”
哥哥冲上前试图抢人,却被另一名水手一脚踹倒。
他倒在船板上,痛苦地蜷缩成一团。
父亲则被另一名水手狠狠打倒,额头磕在船板上,血流如注。
“这丫头不错,眼睛稀罕。”
带头的水手盯着三蓝的蓝眼睛,像是在看一件稀有的商品。
他手一挥:“带走。”
三蓝挣扎着尖叫,但叫喊声被海风淹没。
她被粗暴地拖到商船上,亲眼看着父亲和哥哥的小船被踢开,任由它在海浪中漂浮。
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,最终消失在波涛中。
那一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家人。
如同渔网中的鱼,被人一把捞起,投入未知的深渊。
海风继续吹拂着波浪,她眼中涌满泪水,被绝望填满。
后来她很久都没见过陆地。
船上总有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烂了一样的咸臭味,让人呼吸不畅。
颠簸间意识恍惚,好像终于站在一片辽阔的海滩上,西周的景象却无法言喻的荒凉。
海风凛冽,撕扯着她的发丝,掀起灰白色的海浪,似乎每一波涛都在低语着古老的秘密。
脚下是坚硬的沙石,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冲刷而来,却没涌上她的足尖。
穹苍灰蓝,像水晶球一样笼罩大地。
而她,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旷中,除了孤独别无一物。
心生寒意。
不远处,一道身影逐渐逼近,那个男人似乎从海的深处走来。
棕色长头发,洋人面孔。
面庞被团浓密的大胡子遮掩,眼瞳是深邃的棕黑色,却好似浮着层黄色光晕。
身躯高大身条却瘦弱,穿着白色的粗麻布袍子。
刀上的一颗蓝色宝石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曳,光辉若隐若现,冷冷的蓝色让她心生寒意。
他走到她面前,低沉的嗓音像是从地下传来:“你眼中的蓝色,究竟意指屠戮,还是虚无?”
她心想疑惑,想问却说不出来。
这句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,猛地击中了她的心脏。
好冷。
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抽空,蓝色的海水开始在她眼前波涛汹涌,好像连她的血液也变得冰冷。
她想回答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那双眼睛深不可测,仿佛能看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。
低头看去,她又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巨大的鱼的尸体上。
鱼的鳞片闪烁着金属的光泽,冰冷而坚硬,像是某种永恒的记号。
她弯下腰,伸手去触摸那片鳞片,却发现触感异常陌生——它开始脱落,变得轻盈,像是羽毛一般,飘然而去。
随着一片片鳞片的脱落,鱼身逐渐变形,转眼间竟化作一颗碧蓝色的钻石。
那颗钻石在她手中微微震动,散发出耀眼的光芒,每一次闪烁,都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。
那钻石愈发明亮,仿佛在她手中燃烧,带着灼热的气息。
她的指尖刺痛,血液与蓝色光芒交织在一起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。
她想要丢掉那颗钻石,却怎么也无法放手。
钻石的光越来越强烈,最后似乎将她包裹住,吞噬了她的视线,吞噬了她的声音,吞噬了她的一切。
“追随你的心。”
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,像是回荡在她脑海中的回声,带着冰冷的压迫感。
她的视线模糊了,世界变得支离破碎。
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急,仿佛要把她完全淹没。
她拼命挣扎,想要逃离这片混乱的海域,可脚下的沙滩越来越滑,海水也越来越冷,漩涡在她脚下逐渐形成,吞噬一切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向她靠近。
心跳变得异常急促,无数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忽闪——金发碧眼的殖民者用弯刀砍杀举着石矛的野人,他的眼睛也是蓝的。
鲜血、刀剑、惨叫,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那恣意的蓝相联系。
她试图转身逃跑,但却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住。
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在某颗蓝色的钻石上,在时空漩涡的深处发出最后的光芒,忽明忽暗。
就在她准备被那股吞噬一切的力量拖入深渊时,一阵剧烈的震动猛地将她拉出了那片空间。
猛地睁开眼睛,额头满是冷汗,呼吸急促,心跳依旧疯狂。
西周一片漆黑,只有船舱里时不时传来的木板吱嘎声。
她盯着眼前的黑暗,仍然能感觉到那蓝色的光辉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。
她微微抬手,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显然刚刚那只是一个梦。
她缓缓放下手,深吸一口气。
眼前的世界仍残酷而沉寂,可那恐惧与困境似乎不只是梦境的一部分,它们会深深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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